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窗外的秋风裹着菊香飘进来时,我正低头整理旧物,指尖忽然触到一个硬邦邦的铁盒——打开来看,里面竟躺着半枝干枯的野菊,花瓣蜷曲如皱纸,却还残留着淡淡的黄。这抹熟悉的颜色像一把钥匙,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,让我想起爷爷的手,想起那些被他的手掌温柔包裹的重阳时光。 爷爷的手不好看,甚至可以说有些粗糙。那是一双常年劳作的手,指关节粗大得像老树根,掌心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纹路,摸上去像砂纸般硌人。我小时候总爱缠着他,把自己的小手放进他的掌心,仰着头问:“爷爷,你的手怎么这么硬呀?”他总是笑着把我举起来,让我坐在他的肩头,手掌轻轻护着我的腰:“这是爷爷给咱娃摘果子、种庄稼磨出来的,硬了才有力气嘛。”那时我似懂非懂,只觉得他的手虽然硬,却格外安稳,坐在他肩头时,哪怕风吹得再大,也从不害怕。 每年重阳前后,是爷爷的手最忙碌的时候,也是我最期待的时候。老家屋后有座小山,山脚下长满了野菊,一到秋天,金黄的花朵缀满枝头,远远望去像铺了一层碎金。每逢周末,爷爷总会牵着我的手去摘野菊。他的手掌很大,能把我的小手完全裹住,走在崎岖的山路上,他会刻意放慢脚步,遇到石子路就把我抱起来,另一只手依然紧紧攥着竹篮。到了菊丛边,他会先蹲下来,仔细拨开长得高的草叶,找到那些开得最饱满的野菊,然后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花茎,稍一用力,一朵带着露珠的野菊就落在了他的掌心。 “咱娃要挑花瓣厚的,这样晒出来的菊花才香。”他一边教我,一边把自己摘的野菊放进我的小竹篮里。我学着他的样子去摘,可总也捏不稳花茎,要么把花瓣揉碎了,要么连带着杂草一起拔出来。爷爷从不怪我,只是把我摘坏的花小心捡出来,放进自己的篮子,然后重新握着我的手,教我找准花茎的位置:“别急,慢慢来,像这样轻轻掐……对咯,咱娃真厉害。”阳光透过菊叶的缝隙洒下来,落在他的手上,把那些粗糙的纹路照得格外清晰,可我却觉得,那是世界上最温柔的手——它能避开刺人的草叶,能摘下最漂亮的野菊,还能把我的笨拙悄悄藏起来,只留给我满满的成就感。 除了摘野菊,爷爷的手还会在重阳这天给我做很多好吃的。他会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,把晒好的野菊和红枣一起放进锅里,慢火熬煮菊花茶。煮茶的时候,他会坐在灶边的小板凳上,一边添柴,一边用勺子轻轻搅动锅里的菊花,蒸汽模糊了他的脸,却让他手掌的轮廓显得格外柔和。茶煮好后,他会先倒一杯晾着,等温度刚好时递到我手里:“慢点喝,别烫着。”我捧着温热的茶杯,看着他手上沾着的茶渍,心里暖烘烘的。有时他还会用面粉和红糖做重阳糕,面团在他手里揉得格外光滑,再捏成小小的元宝形状,放进蒸笼里。等糕蒸好,他会先拿起一块,用嘴吹凉了再递给我,指尖偶尔蹭到我的嘴角,留下一点面粉的白,我笑着擦掉,他也跟着笑,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,像极了菊瓣的纹路。 后来我上学了,不能总跟着爷爷回老家。每次重阳,他都会提前晒好野菊,托人带给我,还会在电话里叮嘱:“菊花要用温水泡,别放太多糖。”我在电话这头点头,想象着他坐在老槐树下,用那双熟悉的手整理野菊的样子,眼眶总会不自觉地发热。再后来,爷爷的身体渐渐不如从前,再也不能牵着我的手去摘野菊了,可他依然会让家人把野菊寄给我,只是电话里的声音越来越轻,说不了几句话就要歇一歇。 那年重阳,我特意请假回老家看他。那时他已经卧病在床,脸色苍白,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。我坐在他床边,把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掌心——那双手比以前更瘦了,皮肤松弛地贴在骨头上,再也没有了从前的力气,可掌心的温度还在,像从前一样温暖。他看着我,嘴唇动了动,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,只是用尽力气捏了捏我的手。我知道,他是在告诉我,他还记得那些一起摘野菊的日子,还记得给我煮菊花茶的时光。 如今爷爷已经离开我很多年了,可每当重阳来临,每当闻到菊香,我总会想起他的手。那是一双粗糙的手,却摘过最香的野菊,煮过最暖的茶,给过我最安稳的陪伴;那是一双普通的手,却像一束光,照亮了我童年的每一个重阳,也让我明白,有些温暖不会随着时光流逝而消散,就像爷爷的手摘过的那些野菊,年年秋天都会绽放,而他的爱,也会永远留在我心里,陪着我走过一个又一个重阳。 窗外的风又起了,我把那半枝干枯的野菊重新放回铁盒里,轻轻盖上盖子。起身走到窗边,看着楼下公园里盛开的野菊,忽然想对远方的爷爷说:爷爷,今年的重阳又到了,野菊开得和从前一样好,只是我再也找不到像您那样的手,能为我摘遍这重阳的秋了。不过您放心,我会带着您教我的温柔,好好生活,就像您当年陪着我一样,把这份温暖,一直延续下去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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