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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到那天清晨,推开门,一股凛冽的空气直扑过来,我才猛地打了个激灵。项目部大门外那棵老杨树,不知何时,竟已落得干干净净。金黄的落叶如地毯一般铺了满地,厚厚的一层,脚踩上去,只有松软,再无昨日那沙沙的脆响了。 这是我来东北的第三个秋了。 初来的那个秋天,是喧闹的。施工现场上是震耳的机械轰鸣,空气里弥漫着新翻的黑土那股腥润的气息。那时的我,还是个刚出校门的毛头小子,看什么都觉得新鲜。看那挖掘机像一艘巨大的船,在无垠的黑土地上平稳地犁开波浪;看那笔直的路槽,如何被我们一尺一寸地,从图纸上搬到这广袤的田野里。那时的秋风,吹在脸上是爽利的,带着一种开拓者的豪情。夜里躺在宿舍,听着远处传来的几声狗吠,心里想的是书本上的“广阔天地,大有作为”。 第二个秋天,便安静了许多。高标准农田已见了雏形,大块的土地平整如镜,阡陌交通,沟渠纵横。我的工作,也从热火朝天的施工,转向了细致琐碎的巡查与维护。那个秋天,我开始真正地“看见”这片土地。我不再仅仅关心侵蚀沟的坡度、桥涵建筑物的强度,而是会蹲下身,看一株狗尾草在夕阳里摇出毛茸茸的光晕;会凝神听,那灌溉的水流,是如何潺潺地、温柔地渗进干涸的土壤深处。秋风里,豪情渐渐沉淀下来,化成了一种沉默的厮守。我熟悉了这里每一段路的坎坷,也熟悉了夜里吹过旷野那阵最凉的风。 而这第三个秋,过得却是这般恍惚。它似乎还没来得及开始,便已经结束了。春天仿佛还是昨日的事,我们忙着赶工期,为庄稼人的春耕保驾护航;夏天的烈日和暴雨,也还在记忆里留着鲜明的印记。怎么一转眼的工夫,天地就换了这样一副萧索而沉静的面孔? 我沿着田埂慢慢地走。收割后的田野,坦荡得有些寂寞。偶尔有几撮未及运走的秸秆,捆得结结实实,像是大地遗落的几枚纽扣。空气是透明的,冷冽而纯净,吸进肺里,有一种薄荷般的凉意。远处的村庄,罩在一层淡蓝的炊烟里,轮廓也变得柔和了。这里的一切,都慢下来了,静下来了,仿佛一场盛大的宴会过后,主人家在从容地收拾着杯盘。 这种静,与我在中原故乡的秋是全然不同的。故乡的秋是暄暖而漫长的。头两年,我在这决绝的寂静里总感到一种莫名的焦躁,像是一根被绷得太紧的弦,忽然松了下来,反倒无所适从。而今,我却在这寂静里,品出一点安然的滋味来了。 这三年,我们像一群沉默的绣工,在这块巨大的黑缎子上,一针一线地绣着“标准”与“高产”的图样。我们改变了这片土地的模样,而这片土地,又何尝没有改变我们呢?它用它无比的阔大与严酷的四季轮回,磨平了我的书生意气,教会了我什么是“春生夏长,秋收冬藏”这不容置疑的天时。我的青春,没有消磨在城市的霓虹与咖啡馆里,而是融进了这黑土,化作了来年春天秧苗的一抹新绿。这么一想,心里便生出一种朴素的踏实来。 风更紧了些,我裹紧了外衣,转身往回走。夕阳的余晖,给广袤的黑土地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色。我知道,当明年春天,拖拉机再次轰鸣着驶过这片沉睡的土地,当第一株嫩绿的幼苗怯生生地探出头来,我们这些工程人,或许又要奔赴下一个“秋天”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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