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昏落日时，香气已爬上青石台阶。这香是带着重量的，沉甸甸地坠在衣襟上，仿佛有人将整罐槐花蜜泼进了春风里。

花影尚在三十步外，甜香却先缠住公园里散步的人的衣袖。这霸道不像茉莉的欲说还休，也不似桂花的暗送秋波，倒像邻家姑娘把新蒸的槐花糕径直捧到你鼻尖。待转过朱漆亭角，只见千百串白玉铃铛悬在翠幕间，细看每朵都是精雕的象牙盏，盏底蓄着隔夜的露，露水里沉着整个春天的体香。

几位老太太挎着竹篮采花，银发间别着刚折的嫩枝。"蒸饭要掐半开的骨朵儿"，她们指尖翻飞，雪瓣便纷纷落进粗瓷碗。有个小女孩踮脚去够低处的花簇，不料碰碎了露珠，香气霎时溅了满脸，惊得蝶群从她辫梢炸开，化作漫天飞舞的香屑。

我独爱暮色里的槐花林。晚霞给花瓣镀上金边，香气愈发浓稠，竟在石板路上淌成奶白色的河。长椅上的老翁闭目轻嗅，忽然哼起七十年代的苏联小调——原来这香气会拆解时光，让旧事在鼻腔里重新鲜亮。

归途中，我也随手在地上捡起了一株槐花，兴许是哪位老人框里掉出来的新鲜花瓣，捧在手里，放在鼻尖，暗香浮动处，仿佛连归巢的麻雀都能香醉了。

夜深人静时，清洁工扫起满地落英。竹帚过处，香尘腾作轻烟，绕着公园里的灯游成一阙宋词。忽见枝头残余的几串白花，正在月光里自斟自饮，把最后几缕暗香，兑进了河里的水波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