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安护城河在正午的日光里舒展腰肢，把六百年的城墙折成两段。我望着画舫激起的涟漪中浮沉的柳影，突然意识到：西安护城河改造工程如同被我们重新梳洗的玉带，或许才是长安城最古老的居民。它见过秦汉的竹简沉入河泥，听过盛唐的琵琶惊起鹭鸟，如今又凝视着观光船上的二维码标识——河水在青砖与钢化玻璃间流淌，成了贯通古今的液态时钟。

水波忽然被搅碎，几只绿头鸭正追逐着游船，它们大约不知道，墨色河水里，曾漂浮着塑料袋与藻类凝结的绿毯，也从不深究流水从何而来，只顾在倒影里辨认盛唐的云。外国游客的快门声像跃出水面的鱼，惊飞了垂柳深处的水鸟。城墙根下打太极的老人说，自打水清了，连麻雀都换了三代，鸟喙上不再沾着可疑的泡沫，改衔樱花与银杏叶了。

晚春的风带来潮湿的水汽，我蹲在亲水台阶边缘，看苔藓沿着我们铺设的砖石攀援。那些精心设计的循环泵站、沉水植被、漂浮式湿地、生态河道，是否真能像海绵般吸纳城市的浮躁？三年前验收时，水质完美达标，如今，保洁大爷的网兜里落叶与半瓶未喝完的奶茶杯相拥而泣——我们能让死水复活恢复清澈，却拦不住某些正在流淌的荒芜。

暮色漫过角楼飞檐时，游船亮起了莲花灯。穿汉服的少女俯身拨弄水面，惊起一圈圈金鳞。那些我们埋在河底的水循环管道，此刻正将清波揉进晚风，把千年城墙的倒影搅成点点星子。有夜鹭掠过监测站LED屏上实时跳动的水质数据，护城河在夜色里愈显幽深，恍惚间竟与张骞凿空的西域暗河相连。

我们总说水利工程是写给大地的情书，却常忘记，当晨雾再次漫过再生水厂的玻璃幕墙时，或许该问问那道穿过闸门的水流：我们修复的究竟是物理性的河水，还是文明传承中那份对自然的敬畏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