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未散时便出了门，露水还沾在草尖上打盹。山道两旁的野樱开得正酣，风一吹，粉白的花瓣便簌簌落进溪涧，倒像是春天在溪水里撒了把碎银子。我总疑心这些花瓣是山神写给大地的信笺，每片都藏着某个未说出口的秘密。

行至半山腰，忽见几树老梨斜倚着青石。苍劲的枝干上堆着“雪”，与新抽的嫩芽并肩而立，倒像是白发翁媪携着童稚孩童。有只蓝尾鸲立在枝头啄食花蕊，尾羽扫过花枝时，抖落一阵细雪似的花雨，惊得溪畔的鸭群扑棱棱游向对岸，在涟漪里画下蝌蚪似的墨痕。

正午时分寻了片野茶田歇脚。新发的茶芽沾着晨露，在日头下泛着翡翠色的光。茶农们戴着竹笠穿梭其间，指尖翻飞如蝶，采下的嫩叶便簌簌落进竹篓。我学着他们的模样掐尖，却总把完整的嫩芽掐成两截，倒像是春天在我手里打了个趔趄。茶农阿婆笑着递来竹筒，说新茶要就着山泉煮才出味，果真那碧色茶汤里，漾着整个春天的清冽。

午后循着溪声往深山里走，苔痕斑驳的石阶上，青苔正把去年的落叶酿成春泥。转过山坳忽见一帘瀑布，水珠在阳光下碎成七彩虹霓，落在潭底时又化作游动的银鱼。有孩童赤着脚在浅滩处捉蝌蚪，玻璃瓶里游动的黑点，恍惚间竟像撒了把会游动的墨汁。

日影西斜时，我枕着背包躺在草坡上。蒲公英的绒球在风里散作降落伞，掠过鼻尖时带着细碎的痒。云絮正缓缓游过山脊，把黛青色的山峰裁成明暗交错的剪影。远处好似传来牧童的笛声，不知吹的是哪支曲子，倒像是把归鸟的啼鸣都揉进了调子里。

暮色四合时踏上归途，山径两旁的杜鹃正酝酿着第二场花事。背包里装着阿婆塞的茶叶，衣兜里揣着孩童送的蝌蚪玻璃瓶，连鞋底都沾着新泥的芬芳。忽然懂得春游原不必走遍名山大川，这山间寻常的花开叶落、云影天光，早已把整个春天都酿成了醉人的酒。

归家后将蝌蚪放生在院里的小塘，看它们摆着尾鳍游向月光。案头那罐新茶还带着山岚的气息，沏开时浮沉的叶芽，恰似今日走过的山径，蜿蜒着通向某个永不褪色的春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