背影
来源:水电十五局 作者:张艳 时间:2025-06-16 字体:[ ] 分享:

钥匙刚拧动门锁,清脆如银铃的笑声便迫不及待地钻进耳朵。推开门,客厅地板俨然成了儿子的小小乐园。父亲与儿子双双盘腿而坐,一列色彩鲜艳的小车整齐排开—红得热烈的消防车、白得纯净的救护车、蓝得肃穆的警车……父亲的动作稍显笨拙,指节微微发粗,捏着玩具车的模样与他平日里干练的作风判若两人。

他压低嗓音,模仿着汪汪队救援时的语气,嘴里念念有词。那些幼稚的台词从父亲口中说出,竟带着几分可爱的违和感。儿子被逗得前仰后合,小小的身子像风中的柳枝般摇晃,咯咯的笑声在房间里肆意流淌。那如山般宽厚的背影与稚嫩的小小身影紧紧相依,形成一幅温暖又动人的画面。

望着眼前这一幕,我的思绪突然飘向远方。“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余了,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。”朱自清先生的文字,此刻在我心中激起千层浪。记忆深处,故乡那崎岖山路上,小小的我正伏在父亲宽阔的肩头。碎石硌着父亲的鞋底,他却走得稳健又踏实,一步一步,稳稳托着我走向远方。

如今眼前父亲陪伴孙儿的背影,与记忆里驮我过山的背影,完美重合。岁月匆匆流逝,可有些东西,从未改变,正如这跨越时空守护的背影。

客厅里的笑声仿佛还萦绕在耳边,周末的昆明池已是水光潋滟,在阳光下像撒了一湖碎金。父亲牵着儿子的手,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穿行。起初,儿子像只欢快的小兔子,蹦蹦跳跳,活力十足。

可没过多久,他的脚步渐渐变得沉重,小脸上也写满了疲惫。父亲察觉到,腰背微微弯下,一把将孩子举上肩头,动作轻柔又利落。儿子稳稳地骑在姥爷肩上,小手无意识地拍打着姥爷花白的头发,脸上洋溢着得意又满足的笑容,仿佛自己成了世界的小霸王。

霞光温柔地倾泻而下,为这一老一小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。父亲的肩头微微下倾,脚步却依然坚定有力,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在湖畔小径上。每一步都沉稳踏实,仿佛承载着生命中最珍贵的重量。

路过一处水果摊,碧绿滚圆的大西瓜堆得像小山一样,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。“姥爷,西瓜!”儿子在肩上兴奋地指着,声音里满是期待和夏日里的渴望。父亲立刻应声,把儿子交给我,转身穿过拥挤的人群。

“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,穿着黑布大马褂,深青布棉袍。” 此刻,眼前的父亲虽未身着青布棉袍,但那微微蹒跚走向摊位的姿态,那为了儿孙专注穿行于人群的模样,与记忆中朱自清笔下的父亲何其相似!

不一会儿,父亲托着沉甸甸、油亮亮的一大瓣西瓜回来,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着,仿佛手中托着的是能解去所有暑热的清凉珍宝。

这一幕,瞬间撞开了我记忆的闸门。儿时的场景如潮水般涌来。

每逢年节,父亲总会领着我走上那蜿蜒二十里的山路去舅舅家拜年。刚开始,我还能蹦蹦跳跳地紧跟在父亲身后,可山路崎岖难行,没走多远,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。这时,父亲总会笑着俯身,将我稳稳托上肩头。

那时的山路颠簸不平,父亲的肩膀却是我最安稳的依靠,像一艘坚固的小船,载着我越过一道道山梁。那时他的肩背笔直,如青松般挺拔有力;如今,这脊梁已悄然微曲,可依然稳稳地承托着外孙的欢乐世界。

山风换成了人声,旧路变成了新途,唯一不变的,是肩上的重量和那份深沉的爱意,它如同一道无声的长河,连接起山野与城池,串联起过去与现在。“他微胖的身子向左微倾,显出努力的样子。” 为了肩上的孩子,无论是年少力壮,还是霜染鬓角,父亲倾尽全力的姿态,始终未曾改变,这背影里藏着的爱,跨越岁月,从未褪色。

晚饭过后,城市的喧嚣沉淀下来,院落里又成了孩子们的天地。儿子像挣脱牢笼的小鸟,迫不及待地奔向伙伴棒棒,小小的身影在暮色中尽情奔跑,笑声清脆地回荡。父亲则默默地站在不远处,目光温柔又专注,像一张轻柔的网,将跳跃的孩子们稳稳笼罩其中。

夕阳西下,余晖如熔金般洒在大地上,将父亲独立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,投射在草地上,宛如一座沉默而温暖的灯塔。在周围的喧嚣中,那道影子安静又坚定,为孩子们投下一片巨大又安稳的荫蔽。

这守候的姿态,像一把神奇的钥匙,打开了我记忆深处那扇尘封已久的门。

童年的黄昏,故乡土屋前的镗床是我看晚霞的“宝座”。每当邻家哑巴叔叔赶着喧哗的羊群归来,总爱故意将羊群驱向我坐的地方。羊蹄杂乱地踏过地面,扬起阵阵尘土,咩咩的叫声中带着莫名的恐慌,常常吓得我哇哇大哭。

每当这时,父亲总会闻声而出,一边急急挥手为我驱散羊群,一边朝着哑巴叔叔用力比划,示意他快走。父亲的身影在熔金般的晚照里晃动、伸展,像一堵坚实的墙,为我挡开羊群粗莽的逗弄,也隔开了童年所有的惶惑与不安。

如今,他依然在守护,只是当年那个惊惶啼哭的幼童,已变成院中奔跑嬉闹的小小身影。羊群不再出现,惊吓也早已远去,唯有那无声守护的背影,在夕阳下被拉得更长更长,像一道沉默却有力的堤岸,护佑着孩子们纯真的童年时光。

“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,再找不着了,我便进来坐下,我的眼泪又来了。” 此刻,凝视着远处那道守护的身影,我的眼眶也微微发热。这背影一旦消失在人海,或是隐没于暮色之中,心底便会涌起难言的依恋与酸楚。

我静静地凝望,夕照如金箔般洒下,父亲的身影肃穆而悠长;远处,儿子奔跑雀跃的小小身姿,影子像活泼的墨点,在金色的光晕中欢快跳跃。两重身影,一静一动,一浓一淡,中间隔着无声的草地,却仿佛被霞光温柔地缝合在一起,织成了一条割不断的血脉纽带。

父亲那日渐弯下的腰身,悄然撑起了我孩子的天空。夕照里,他花白的发顶与孩子漆黑的发顶无声依偎,像一座沉默的桥,稳稳连接起光阴的两岸。他的背影里,叠印着往昔的挺拔,如今又深深烙在外孙生命的晨曦里,如一道深流,在岁月深处奔涌不息。

“唉,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!” 这声叹息穿越时空,叩击着我的心房。然而此刻,他就在眼前,就在那熔金般的夕阳里,用他不再挺拔却依旧坚韧的背影,为我的孩子,也为我,抵挡着时光的风霜。

岁月无声,却将背影重重叠印,宛如连绵的山峦。三代人的影子在夕阳里交汇、流淌,编织出一幅动人的画卷。原来,最深沉的爱,总是站在身后,默默长成渡我们过时间之河的桥梁。桥的这头,是北方的旧梦;桥的那头,是南城的新光。而桥本身,便是那永不消散的背影,纵然会变得蹒跚,终会汇入人海,但在回望的目光里,早已铸成了不灭的航标,照亮我们前行的路,温暖我们的一生,正如朱自清笔下那永恒的背影,成为心底最珍贵的铭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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