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广州梅雨季的潮气渗进抽屉时,一枚生锈的钥匙从旧信封滑落。齿纹间的光斑里,我看见十七年前的端午正被铁锈慢慢啃噬 —— 那年母亲在信封背面写下 “给闺女的备用钥匙”,字迹被时光洇成淡蓝的云,却始终锁着老屋的木门。 钥匙该是开过后山粽叶林的。记得父亲去世前的那个端午,他坐在灶膛前,枯瘦的脸被火光染成琥珀色。他将母亲清晨采的粽叶浸在铝盆里,叶片浮沉间,整间厨房都漫着青涩的香。“看这叶脉,像不像族谱上的枝枝桠桠?” 他举起叶片对着钨丝灯,经络间游动的光斑,竟让我想起课本里屈子行吟的沅水。那时他的中山装已洗得发白,包粽子时却腰背挺直,糯米铺得如月光平整,花生嵌得似星子错落,仿佛在雕琢一枚翡翠三角。我跪坐在竹凳上学绑蒲葵线,线头总从指缝溜走,父亲便用指节叩我手背:“端午的棱角里,藏着中国人的硬气。” 去年端午返乡,远远就闻见粽香混着艾草味。母亲在灶台前佝偻的身影,竟与记忆中父亲的轮廓叠在一起。她往糯米里拌花生的手势,和二十年前分毫不差;姐姐教小侄女缠粽叶时,那句 “米别装太满”,又与父亲当年的口吻如出一辙。小丫头把糯米撒得满桌都是,母亲笑着用指腹替她抹去鼻尖的米粒,眼角皱纹盛着光 —— 这场景多像一面镜子,映出从前的我和此刻的她。 今夜整理旧物,风铃轻响如时光叩门。那枚钥匙仍躺在信封旁,锈迹爬满齿纹,却始终没打开过老屋的门。或许有些门不必用钥匙开启:父亲掌心的温度,早顺着粽叶的经络,流进我缠绕蒲葵线的指节;母亲描在孩童额头的雄黄,点在掌心的朱砂,原是楚辞里的兰草,在黔山土坳里抽的新芽。 当五月的风再次掀起粽叶清香,我忽然懂得:文化的传承从来不在典籍的字里行间,而在灶台上升起的炊烟里,在祖孙三代交叠的手纹间,在每一片被清水洗得透亮的粽叶上 —— 它们带着晨露的重量,带着先人的目光,在时光长河里,年年生发新的绿意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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