台风麦德姆登陆那天，北海天空被铅灰色云层密密缝住。我自小长在贵州山区，从未见过这般光景——平日温顺的海水，此刻成了发怒的兽，巨浪像崩塌的雪山，砸向岸边停泊的渔船。红漆船身在浪尖剧烈颠簸，像随时会碎的玩具，海浪飞溅的白沫，竟漫过了桅杆。下午五点，风势骤然加剧，北海市启动“五停”措施——停课、停工、停业、停市、停运，整座城瞬间按下暂停键。

我住的民宿靠海，坐在床上能清晰觉出楼在狂风里微晃，像艘浮在巨浪里的船。雨水被风扯作锋利丝线，无孔不入地钻过窗缝。我和朋友合力用毛巾堵门窗缝隙，可那股海上的咸湿气息，仍像幽灵般在每个角落盘旋，散不去。

最难熬的是午夜。整座城沉进黑暗，才知道停电比想象中更难抗。海水倒灌的速度超乎想象，我踩着地上积水，在各房间往返，用毛巾堵渗水的窗缝。拧干的毛巾很快又吸饱水，只能举着蜡烛，一盆盆换水。可更让人放不下的是角落里的两只金毛。它们想出去，缩在那儿，透着焦虑。

凌晨一点，我鼓起勇气，带两只小狗冲进雨幕。积水漫过脚踝，路灯在狂风里忽明忽暗，树被吹得弯了腰。每走一步，都要跟风的阻力较劲。等返回民宿时，我和狗都湿透了，热水瓶里剩的一点温水，根本驱不散骨子里的寒。

次日清晨，台风过境。开车出门找吃的，眼前光景让我倒抽一口凉气——平日热闹的街道，成了遭了劫的战场。路边的树要么连根拔起倒在非机动车道上，要么拦腰折断，栏杆也吹坏了，满地都是树枝树叶。空气里飘着海腥味儿和烂树叶的味儿，现实竟真像灾难电影里的模样。

风暴过后，北海的海岸线慢慢醒转。市政工人用电锯切割拦路的树枝，商铺老板拿高压水枪冲门前的淤泥。这时妈妈打了电话，问我是否安全，高速通没通。我忽然明白，这场灾难里，最珍贵的不是没被吹走的行李，而是和生命相关的所有联结：是人跟宠物的相互守护，也是陌生人之间的守望相助。

此刻老街正慢慢复苏。阳光穿透云层，在湿乎乎的青石板上洒了些碎光。我牵着两只狗，走过清理出的通道，看见海面上几艘修好的渔船，又升起了白帆，像经了场雨的海鸟，等着下一次风浪。我知道，这场台风已在我心里刻下抹不去的印记，也让我懂了：在自然伟力面前，人心里的坚韧与温情，才是最牢的避风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