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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分之日,天地悄然裁为两半,一刃寒光横切昼夜。夏的余威退守江南,蜷缩于约一百二十万平方公里的残山剩水间;而秋的疆土浩浩荡荡铺展至六百三十万平方公里,如一幅金毯直铺到天尽头;冬的版图亦不甘蛰伏,自二百一十万骤然扩张至四百三十万平方公里,正是此节气中最为迅猛的扩张。这数字背后,是气象的疆场在无声地裂变与重组,季节的版图在静默中重新划界。 秋气终于爽朗起来,天宇澄澈如洗。古人的叹息在风中低徊:“世事短如春梦,人情薄如秋云。”秋云之淡薄,似人间聚散无常。然而仰观天幕,那疏朗的云丝游弋于青冥之上,是浮世绘中一抹留白——云由浓转淡,由厚而薄;草木亦从葱茏转向疏朗,由绿染作苍黄。天地万物皆在做着减法,删繁就简,只留下最清癯的骨架,托举着高远的意境。那云彩便如岁月脱落的旧絮,飘然欲举,轻盈得仿佛能托起人心中的一切重负。 此时江南正上演着“木犀蒸”的奇妙之剧。宋人《太平御览》引《天文录》早已窥破:“寒暑和乃在春秋分后,二气寒暑积而未平也。”秋分时节的南方,如同薪火已撤的炉灶,徒留余热在空间里弥漫蒸腾。清代顾禄在《清嘉录》中亦记:“将花之时,必有数日鏖热如溽暑,谓之木犀热。”这闷热,竟也熏出了桂花如雨的诗情。犹记某年秋分客寓长沙,庭前一树金粟般的桂子,先是芬芳袭人;次日风起,竟摇落成漫天香雪,纷纷扬扬铺满石阶——迎候时是一树芬芳,送别时竟成满庭花雨。秋的热浪与凉风,原来共同酝酿着这一场盛大的花事。 惊雷亦在秋分时节悄然收敛了轰鸣。夏日的积雨云如墨团翻涌,挟持着震天霹雳与倾盆骤雨,令人避之不及。而此刻高天上流云舒卷,丝丝缕缕,团团朵朵,撩人而不扰人。谚语道:“秋分白云多,处处好田禾。”蓝天之下,大豆与玉米的田地黄绿参差,正是“日映仙云薄,秋高天碧深”的丰饶图景。仰望那舒卷自如的云,仿佛天空正在铺展一幅素绢,只待雁阵飞过时以翅尖题写季节的落款。 民间所绘秋分神像,竟有文武两重面目:一为持戟军士,金刚怒目,应和着古时“秋狝”狩猎的肃杀之令;另一则是手持拂尘书卷的娴静仕女,如守护丰饶的月魄精魂。这文武之异,似凝结了秋分时节人心的两种震颤:秋高气爽令人胸襟开阔欲振衣长啸,而“草木黄落兮雁南归”的萧瑟亦悄然拨动心底的悲弦。清帝木兰秋狝“率以秋分前后为候”,此是人间杀伐与收获的交响;而那仕女般的秋分神凝眸处,是生命轮回的静思。一武一文,恰如秋的两面——一面是大地献祭般的丰饶,另一面却是万物从容走向静穆的序曲。 春分与秋分,古人谓之“寒暑平”,然天地间的均分,终究只存在于历书冰冷的刻度里。真正的自然从不甘于均平:岭南暑气犹蒸,塞北已见初霜,木犀蒸腾着催开金蕊,雷声渐隐而雁字南飞……万象在看似平衡中各自奔涌不息。 时节行至秋分,宛若立于天平中央。俯仰之间,但见天宇澄明,四野悄然蜕变。秋的疆域在无声中扩张、收束,生命的节律如深水潜流,从不为均分所缚——它在看似平衡的节点下积蓄力量,奔涌向前,静候下一个倾覆与重生。 秋分,原不过是季节之河上一座浮桥;我们行走其上,感知的却是整条河流深沉不息的脉动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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