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港风电场的猫
来源:电建新能源公司 作者:刘佳琦 时间:2025-03-11 字体:[ ] 分享:

春风掠过海面时,我常蹲在七号风机基座的水泥台上舔爪子。渔人说我是随浪漂来的野种,工人们唤我阿芦——他们说我的毛色像被黑夜染透的芦苇穗,尾巴尖还沾着去年深冬的盐霜。

潮水涨到第三遍的时候,那些穿蓝衣的人回来了。铁皮船突突地冒着白烟,惊起正在啄食藤壶的灰背鸥。老张的靴子总沾着海蛎子壳,走过钢架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,像滩涂上弹涂鱼在泥里打滚。他的工装右襟有道寸长的裂口,露出内里枣红色的毛衣,针脚粗粝得像被螃蟹钳子扯过。

“猫崽子又肥了”,他摘下手套挠我下巴,指缝里嵌着黑色油污,掌纹里渗着柴油与铁锈混合的苦香。我弓起背蹭他裤腿,闻见机油混着咸腥的海风,还有他怀里油纸包着的韭菜盒子——面皮被蒸汽洇出半透明的黄,韭菜混着虾皮的味道从褶皱里溢出来,勾得我胡须直颤。

春雾漫上来时,五十四支白色叶桨开始转动,把潮湿的云絮搅成细碎的银鳞。维修班长在塔筒里点检,手电筒的光斑在钢管楼梯上跳跃,惊醒了沉睡在螺栓孔里的潮虫。它们慌慌张张地爬过红色警示牌,在“高压危险”的漆字上拖出蜿蜒的黏液。

我最爱看小李检修齿轮箱。这个后生总把安全绳系成活结,攀爬时像岩壁上的山羊,他的扳手敲击螺栓的声响,和浪头拍打桩基的节奏应和着,"叮——哗——叮——哗——",震得我胡须发颤。当他仰头给润滑泵注油时,喉结在晒脱皮的脖颈上滚动,汗珠顺着安全帽系带滑落,在镀锌钢板上砸出小小的月亮。

暮色染红叶尖时,老张会坐在堤坝边吹口琴。铁质的琴格早被海风蚀出绿斑,他的调子总被风吹得七零八落,和远处渔船的汽笛声缠作一团,吵闹又催眠。工装裤晒在栏杆上,兜着满满一捧橘色夕照,裤脚还粘着今晨新结的蛛网——那只灰腿蜘蛛此刻正悬在栏杆桥架间,忙着修补许是被海燕撞破的陷阱。

那日暴雨来得急,十六号机的变桨轴承哑了嗓。我缩在一楼大门的台阶口,他们有时允许我在这里躲雨,看他们顶着手电筒在暴雨里穿梭。雨水顺着安全帽檐织成帘子,小王举着对讲机喊话,声音被雷声碾成零散的音节:"叶轮……卡死……螺栓……"他的雨衣下摆卷着浪,每走一步都溅起银亮的飞鱼。直到子夜时分,故障的红灯终于转绿,湿透的人们笑作一团,蒸腾的热气在玻璃上凝成春天的第一朵木棉花——那花瓣边缘还挂着小赵眼镜上的水雾。

晨雾散尽时,海平线泛起蟹壳样的青纹。检修船的马达惊起成群鲻鱼,浪花里翻出细碎的虹彩。我伸个懒腰,听见七号机发出悦耳的嗡鸣——这是海上春天的声音,是钢铁与潮汐共同谱写的小调。工人们又开始往工具包里塞馒头咸菜,老张的铝饭盒里照例压着半块腐乳,艳红的辣椒油正从塑料纸边缘渗出,在帆布上晕开星星点点的油斑。

我又四仰八叉的倒在芦苇荡中间,新来的橘猫在第七个消防栓标记领地,春风把芦苇絮吹进废弃的快递柜,那些白色的绒毛让我想起某个雪夜蜷缩过的羽绒服的下摆。“哗嚓——哗嚓——”,铁皮船划过水面的声音渐渐靠近,我翻身起来向七号风机跑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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