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光下的旗帜
来源:江西水电 作者:林佳琦 时间:2025-10-16 字体:[ ] 分享:

九月的风像一封没拆的信,从赣江水面吹来,带着潮气,也带着一点说不出口的凉意。樟树叶子沙沙响,像替谁翻着旧账。南昌的清晨总这样,雾先不肯散,把人影压得很低,也把时间拉得很长。我们别好党徽,金属尖角刺在衬衫上,微微的疼——疼一点好,让人记得自己不是赶路,而是回家。

廉政教育馆的石阶比想象冷,像一块放久了的钢板,把潮气全渗进鞋底。抬头,“以案为鉴”四个铜字悬在檐角,灯打上去,边缘锋利得像没合鞘的刀。照片里的那人,曾经站在台上挥手,如今坐在被告席里,头发雪白,目光穿过镜头,穿过我们,落在很远的地方。讲解员的声音不高,却能把空气划开口子:原来黑暗不是夜给的,是手自己遮的。我们举拳,誓词短,却重得能把嗓子磨出血。旗角一掀,红浪打在脸上,像替谁擦了泪,也像替谁加了冕。

外面的太阳忽然很亮,亮得有些不近人情,像1950年十月的天,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。车子往城南开,不是去赴宴,是去扫墓——给一段没尸骨的记忆扫墓。放映厅黑得彻底,门一合,世界被关进铁盒。银幕亮起,“731”三个数字钉进来,锈迹斑斑,却仍旧锋利。黑白片子里,寒冻室的铁链、手术台的反光、鼠疫跳蚤的微尘……一格格像钝锯子,来回拉人的骨头。邻座姑娘的笔“嗒”一声掉地,我弯腰去捡,听见自己心跳在左胸里乱窜——一半逃回1939,一半死摁在座位里。灯再亮时,很多人低头,不是在找东西,是在藏眼泪。我没哭,只把党徽攥进掌心,金属边割进肉里,疼得刚好——疼一点好,让人记得和平不是白给的。

走出影院,桂花香得过分,像要给整座城撒糖霜。楼顶的旗还在,被风鼓满,又瘪下去,一呼一吸,像替谁活着。我忽然想起后天就是中秋,月亮要大圆,像擦亮的银盘,能把人间所有亏欠都照得雪亮。我想把它端给76年前那些没留下名字的人:你们没赶上的团圆,我替你们收着,一盏灯、一碗面、一家老小,全在。

回办公室,倒水,茶叶浮沉,像旧账被泡开,苦在前,甘在后,喝到底,嘴里反而甜。我把党徽和电影票根并排放在办公桌上,中间隔了76年,也隔了一轮又一轮月圆。傍晚下班,人流涌出闸门,我抬头,旗还在拍,一下一下,像替我们拍掉身上的土。那一刻我忽然明白:中秋和国庆,不是日历上撞在一起,是把两轮月亮搬进胸口——一轮照回家,一轮照出发;一轮教团圆,一轮教警惕;一轮看路,一轮守路。

我把党徽摘下,放进抽屉,却听见“嗒”一声轻响——它自己找到了心跳的位置。窗外,赣江水面碎金闪烁,像替谁把未说完的话,继续低低地说给整座城市听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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