翻开外公那本覆着岁月痕迹的旧相册，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悄然滑落。秦岭余脉的苍茫山谷间，一群身着工装的年轻身影肩扛工具穿行其间，背景里 “陕西省水电工程局”的旗帜猎猎作响。这幅定格的画面，藏着旧相册最动人的秘密 ——它无声诉说着中国水电十五局的先辈们，如何在石头河畔用青春为山河立碑。外公曾无数次说起，一定要回去看看，去看看他们当年用汗水和青春“垒”起来的那座大坝。

车子在盘山公路最后一个弯道转过，斜峪关的轮廓渐次清晰，那片浩瀚碧色忽然撞入眼帘。这便是石头河水库，坝高114米的巨坝如巨龙横卧，1.47亿立方米的库水在秋日阳光下泛着粼光。一直沉默的外公，忽然挺直了微驼的背，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：“到了……是这儿，就是这儿！”

车刚停稳，外公已迫不及待地推门下去。秋日的风拂过他满头的银发，他站在大坝护栏边，抬起微微颤抖的手，“娃娃，你看这水，清悠悠的。往前数几十年，咱们这儿种地全看老天爷的脸色。”

他顿了顿，目光依然锚定在远方，仿佛在与年轻的自己对话。“彼时新中国初立，水利是民生根本。可一听说要为咱宝鸡老百姓办水利，中国水电十五局立马带着上千号人挺进斜峪关，真应了‘苟利国家生死以，岂因祸福避趋之’。”于是，一场改变这片土地命运的壮举，就此拉开序幕。

外公的目光穿过岁月，嗓音沉缓：“我们那代人，靠的就是一股子心气。修水库，头一道坎就是‘施工导流’，要在石头河上凿出条导流隧洞。那时候哪有现在这些开挖机械设备？全靠‘风钻打眼、人工爆破’的原始方法，还有一副副血肉之躯。”

说到动情处，他的声音变得沙哑，仿佛又被当年的粉尘呛到：“岩石硬得像铁，通风极差。每次爆破后，硝烟裹着石粉，呛得人没法喘气。一支由党员干部带头组成的‘青年突击队’，在通风后，总是第一批进入排险现场，我也是其中的一员，我们用长木棍‘问顶’，敲掉松动的石头。大家都明白，我们多担一分危险，后面的队伍就多一分安全。”

“就这样，一天天在烟尘里熬着。直到那个深秋的黄昏，我才从洞里钻出来，脸上、脖子上糊满了黑灰，喉咙干得冒火。一个不言不语的老乡，往我手里塞了几个毛茸茸的野猕猴桃。我剥开薄皮，一口咬下去，那股清甜霎时从喉咙润到了心里头。”

“就那一瞬间，一股热流从心底直冲上来。我们这群人在这儿没日没夜地拼命，为的就是让这石头河水化作生命的甘泉——让它流向城市的水管，流向干渴的田垄，最终，让这片土地能骄傲地孕育出驰名中外的猕猴桃，长出甜进老百姓心里的好日子。”爷爷感慨道。

从那以后，这满坡的猕猴桃，就成了工地上所有人的念想。春天看它抽芽，夏天在它叶下纳凉，到了秋天，那毛茸茸的果子一挂上枝头，心里就觉着踏实，有盼头。“它就像我们这些搞水电的，看着灰头土脸，可心里头，揣着对这片土地最真的情意。”

外公的目光从浩瀚碧波移开，落在山下那片曾被汗水浸润的土地上。如今这里早已不见昔日干渴，万亩猕猴桃产业园郁郁葱葱，白色喷灌装置在林间织起水网。路边 “石头河水库灌溉中心” 的牌子格外醒目，果农正对着控制器调节阀门。一位挎竹篮的老果农笑着对我们说：“这水，甜得很，养人呐！没有十五局老一辈人当年吃的苦，流的汗，就没有我们今天这甜滋滋的好日子。这水库，是咱的‘命根子’。”

外公静静地听着，脸上皱纹舒展开，像秋日平静的湖面。

猕香依旧，碧水长流。水库的水，滋养了猕猴桃实实在在的甘甜；而建设者们留下的那份“自强不息、勇于奉献”的精神，却如同一条潜藏的地下水脉，在这片土地下默默流淌，无声地浸润着今天与明天。这水，是生命之源，是一部从昨天流向未来的无声史诗，更是一代建设者献给这片土地，最深情的礼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