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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祖国雄鸡版图那高昂的尾翎深处,额尔齐斯河宛若一条碧蓝的绸带,静静流淌。它滋养着一片被时光与自然格外眷顾的土地——布尔津。带着几分异域的悠远,几分水流的清冽,世人称它为“童话边城”。 初来是去年五月,踏足布尔津的土地,西沉的落日仿佛被烈火点燃,直烧到额尔齐斯河对岸那片宁静的绿洲才肯罢休,阵阵凉风,带着河水的清冽和远方雪山的寒意,吹散了我从南方带来的黏腻暑气,也吹得我心头一片淡然。那时的我,怀揣着一点好奇和更多的不确定,像一粒被风吹来的种子,落进了这片陌生的土地。 布尔津县城不大,却足以令人驻足流连。街道两旁,尖顶的俄式小楼错落有致,墙壁刷成明媚的鹅黄、静谧的淡蓝、柔和的粉红,在祖国最西北透亮的阳光下,闪烁着糖果般甜润的光泽。这并非刻意的仿造,而是历史不经意留下的笔触。昔年,这里是中俄商贸的码头重镇,驼铃声声,商贾云集。如今,那褪色的木码头遗迹,一座座雕塑,仿佛在无声诉说着一段河流通衢的繁华旧梦。老码头纪念馆里泛黄的照片,便是这“童话边城”底色里,那抹沧桑而真实的注脚。项目部租住的小屋在县城郊区,每日清晨,阳光斜斜地照进来,在地板上画下窗格的影子,清冽的空气里,隐约能嗅到隔壁格瓦斯风情园飘出的奶茶香和烤馕的香气。 闲暇时常去的中俄老码头风情街,烤鱼的香气霸道地占据着空气,尤其是额河冷水鱼的鲜嫩,裹着孜然和辣椒面的焦香,成了我胃里最踏实的乡愁替代品。看着那些同样在异乡打拼的人们,在灯火初上的街头举杯,喧闹声混着烤炉的烟火气升腾,我常想,童话的底色,或许就是这烟火人间的暖意。 若说县城是童话的封面,那么驱车向北,便是翻开了它最摄人心魄的内页篇章。 五彩滩,是大地调色盘的一次任性挥洒。额尔齐斯河北岸,千万年的风蚀水刻,将裸露的岩层雕琢成奇诡的丘壑。赭红、土黄、青灰、深褐、灰白……层层叠叠,浓烈交织。日头西沉,斜晖泼洒其上,那色彩便如同被点燃一般,熊熊燃烧起来,熔金烁石,辉煌壮丽。对岸,却是绿意葱茏的河谷林带,牛羊点点,水声潺潺,一河之隔,判若两界,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与生命律动在此奇妙共存,构成一幅惊心动魄的画卷。 禾木村,则是童话里最让人趋之若鹜的木屋村落。深秋时节,层林尽染。大片大片挺拔的白桦林,叶子由绿转黄,再镀上金边,最终燃烧成一片片耀眼的金黄与橘红。图瓦人的小木屋,圆木垒砌,散落在金黄的白桦林间,木栅栏随意圈着。清晨,薄雾如轻纱,从河面、从林间升起,缠绕着木屋的炊烟,袅袅娜娜,飘向同样被晨光染成金色的山峦。牛羊踩着霜露走向草场,马蹄踏过禾木桥的木桩,发出沉闷的回响。登上村旁的小山,整个禾木河谷便是一幅巨大而温暖的秋日油画,静谧、安详,时间在这里仿佛放慢了脚步,只余下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悠长的牧歌。 再往深里走,便是科学探秘中那神奇的喀纳斯了。我尝试着探秘那传说中的“湖怪”,却只察觉湖水是活的,随着季节流转、光影变幻、云朵游移,它卧在阿尔泰山的怀抱里,四周雪峰环伺,松涛如海。徒步1068个台阶登上观鱼台,来不及喘气,湖光山色便立即闯进了我的视线,湖水蜿蜒如龙,在峡谷间画出三道优美的弧线——神仙湾的晨雾缭绕,月亮湾的弦月静卧,卧龙湾的巨兽匍匐……湖怪之谜,不过是这巨大静谧下,人类渺小想象力的回响。那份深邃与纯净,足以涤荡心肺,让人忘却尘嚣。 然而童话终究抵不过漫长冬季的凛冽。当大雪封山,禾木村成了与世隔绝的雪域孤岛,县城也陷入一片冰雪的沉寂。零下三十度的严寒,让每一次出门都成了挑战。睫毛结霜,呼吸在围巾上凝成冰粒,踩在厚厚的积雪上,发出“咯吱咯吱”的声响,是寂静世界里唯一的回音,我试着捧一把雪,却被它的“高冷”劝退,躲在暖气十足的办公室里,看着窗外漫天风雪,想念南方的潮湿温润。 春天来得迟疑而倔强。四月,第一抹新绿怯生生地钻出残雪覆盖的草地,布尔津河冰封的河道再次响起潺潺水声。所在的工地周边,哈萨克牧人骑着马,驱赶着羊群转场。马蹄踏过初生的嫩草,扬起淡淡的尘土,牧人的歌声悠远而苍凉,飘荡在辽阔的天地间。那一刻,我忽然读懂了这片土地深藏的密码——那是关于迁徙、关于忍耐、关于在严酷中找寻生机与自由的古老歌谣。 日历翻到六月,树木尚未染上那醉人的金,我的心却已开始打包行囊,准备告别这座嵌在阿尔泰褶皱里的“童话边城”。一年的时光,布尔津于我,已不再是初来时那个遥远而惊艳的“他乡”。它渗入了我的生活肌理:是清晨窗外的奶茶香,是冬日睫毛上的冰霜,是春日草原上策马时的心跳,是夏夜街头烤鱼的烟火气。 额尔齐斯河的水,依旧不急不缓地流着,带着阿尔泰的冰雪,奔向远方。它带不走我在这里留下的足迹和温度,也带不走我心底那份复杂的眷恋与释然。我终究是这片辽阔山河的过客,像一只候鸟,短暂栖息后,飞向另一个季节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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