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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曾在竹匾里仰望星空。 那时我还裹着稻壳,与十几万粒兄弟挤成连绵的雪山。祖母的银簪在月光下晃了晃,苍老的手指拨开金黄的铠甲,我们便乘着陶碗的波浪,开始了命运的泅渡。 清水漫过身躯时,我听见年迈的糯米在吟唱古老的祝祷词。红小豆在隔壁的青花碗中偷笑,蜜枣裹着糖霜翻了个身,咸蛋黄正对着月亮练习怎样流出金灿灿的眼泪。直到两片粽叶轻轻合拢,我才惊觉自己成了被选中的“幸运儿”。 翠绿的襁褓带着山野的潮气,粽叶的脉络在我背上印出淡青的胎记。我的身体正在发生奇妙的嬗变--清水里浸泡出的裂隙,此刻成了贮藏香气的密室。当麻绳开始丈量我们的腰围,所有兄弟都屏住了呼吸,生怕多喘口气就会撑破这翡翠般的宫殿。 滚水翻涌时,我数着铁锅壁上凝结的水珠。八十一颗汗珠坠落之后,坚硬的心渐渐化作温软的云絮。蜜枣在高温中融化成一汪甜泉,咸蛋黄的油脂渗进我的骨骼,而红豆沙正在每个糯米粒的间隙绣出紫红色的蕾丝。粽叶的清香像母亲哼唱的摇篮曲,丝丝缕缕沁入魂灵。 直到某双手解开绳结,阳光突然刺破绿衣。我听见孩童的欢呼声在耳畔炸开,银勺破开雾气的刹那,数千个日夜贮藏的阳光从体内喷薄而出。热汽模糊了那张年轻的脸,却让竹匾里仰望过的星空,突然在她湿润的瞳孔闪烁。 也有过漫长的等待。那年梅雨来的太急,我被遗忘在铁皮盒底。粽叶褪成枯蝶的翅膀,麻绳在霉斑中溃散,直到某个雪夜,流浪猫撞翻了生锈的盒子。冰凉的月光里,我看见自己布满皱纹的身体,竟在砖缝间长出了碧绿的嫩芽。 此刻的我静静躺在青瓷盘中,看斜阳给蒸笼镀上金边,屈原投江的传说在茶烟里起伏沉浮。当月光再次爬上竹匾,新一批的糯米正在晒场呢喃,铁锅里的清水又将涨起新的潮汐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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