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季去马海看草原
来源:上海电建 作者:刘咏梅 时间:2020-11-25 字体:[ ]

离开马海时已是夜幕低垂,一颗流星缓缓地掠过天穹,不知道会落向何方,在我的心中唱响了一首歌,点燃了一个小小的愿望;如果有来世,我希望仍能够生活在草原,永远不离不弃……

在向马海行驶的路上,我惊讶于人类的健忘了——或许,是我这个生命个体,特别地健忘?这条西出大柴旦,经鱼卡的道路,我不知道走过了多少次,可是今天,却仿佛是初次经过这里,我记得道路两旁的山梁和冬季枯黄的草丛,却从未有连绵的沙土和稀疏的红柳,为什么记忆,它滤清了那些漫天的尘沙,却展现出格外清晰纯净的画面!

在飞扬的黄沙中我惶惑地打量着这个既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,近乡情更怯,我知道这里的一切已和我无关,只是在我的梦里,那些羊群依然固执地咀嚼着往事的片断,那些肥美的青草依然在招摇着枝条……我,只是一个一厢情愿的过客。

草原如此辽阔,她安祥地袒露着自己的胸怀,把最初的模样展示给同样辽阔的蓝天。天,你再也见不到这更蓝的天了,它仿佛是凝固了的海洋,是那么深邃那么纯净,连一丝儿云彩也不曾驻足,万物都会溶进那令人窒息的湛蓝中去,那令人叹息,令人落泪的湛蓝啊。

孟,我少年时代的玩伴,踏一辆摩托车载着我绝尘而去。那时,当我的祖父带着我走向草原深处下“夹脑”捉狐狸时,他的父亲莫河尔,一个嗜酒的蒙古人,正坐在帐房里用石子占卜,寻找他丢失的羊只,而年少的我们,走在草原上硕大的一轮明月之下,唱着“我要走出大山,去看外面的世界……”葛然回首,已是人到中年,孟的妹妹,与我同岁的叫“卓玛”的姑娘,已经撇下一双儿女离开尘世,那令人叹息、令人落泪的卓玛啊。(不久之后的夜晚,当我睡在卓玛的房间里,看着她辞世的屋中的一个角落时,不由得心中有些惊惧了:卓玛不会来寻访旧人吧。当然,她没有来,这个房间只有悲哀。)

一个人孤寂时我常常想,为什么我如此热爱远行,更钟情于世人眼中的荒凉之地?为什么我喜欢蓬头垢面走在大地上,向往与世隔绝的生活?为什么我愿与面色黧黑的游牧民族为伍,分享他们的快乐?除了与我少年时代的生活经历有关外,我想那是因为我热爱回忆。回忆我所走过的每一段路,每一件往事,每一点足迹,所遇到的每一个驿站,每一个人,每一声欢笑和每一颗泪珠,一个热爱回忆的人,又怎能割断过去的丝丝缕缕?在回忆的同时,我又常常要重走过去走过的路,重温过去了的人和事,尽管时过境迁,相见不如怀念,但我仍是无法不听从内心的呼唤,停住吧,我告诉我自己。

现在已然是初冬,我不能自由地选择时间,来看马海最美的时候。否则,大大小小的湖泊会在阳光下闪着粼粼细波;长着红脚蹼的小水鸭会在水面上划着圈儿;长着绿翅膀、蓝翅膀、红翅膀的蜻蜒会在草梢间飞来掠去;而一丛丛的红柳,就会像一株红云在山脚下缭绕,会有灰色的野兔在它的丛中做窝。当然,还有成团的蚊子排成方阵向你致意并“亲吻”你的面颊、手臂……现在那些长的、短的牧草已然枯黄,仿佛一个个支楞着耳朵的哨兵,呈现出干黄干黄的色泽,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的红柳上,粒粒原本粉红色的花蕾也变成了浅黄,从树下穿过,会碰落一身的小米状的金雨和细小的碎叶。记起小时候,我们常常把一株红柳点燃取暧,看炙人的火光直冲碧天,听柳枝在火中“噼啪”作响,一边在火堆旁拍手雀跃,现在想来,那是多么愚蠢的举动!我曾经保留的祖父的遗物中,就有一件红柳制成的烟斗,通体疙里疙瘩,浸润着一股浓浓的烟草香味……故人已去,斯物不知流落何方?而这些在荒漠中依然顽强存活的红柳,不知有多少岁了,还将存活多少岁?除了人为的砍伐,我似乎尚未见过自然死亡的红柳,想来它们的寿命是很长的吧。还有美丽的马海湖,尽管才是初冬,却已薄薄地结了层冰,在阳光下泛着幽蓝的光芒,伫立湖岸,你竟认为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蓝色玻璃屋中,抬头望天,是一望无际的,酽得化不开的蓝;低头望湖,还是凝固了的,酽得化不开的蓝;只有湖岸的几片衰草,几丛红柳和隐隐约约的远山上的白雪,和这一片玲珑剔透的蔚蓝形成色彩上的反差。湖的四周一派静默,只有我们迈过草丛的“沙沙”声和低语。云雀飞走了,野鸭不见了,漂亮的水鸟也消失了踪影,马海湖最为五彩缤纷的时候,最为青葱水嫩的容颜要留待明年来看了。然而,我心中了无遗憾,我知道,不论我何时造访,它永远会以最本真的面貌示人。春是春的沉静,夏是夏的热烈,秋是秋的丰美,冬是冬的清洌……孟带我去看家里的牧场,那是好大的一片草原,偌大的羊圈旁牧羊人的屋子空着,羊群还没有转场到这里,羊圈后堆着夏季收割的草,以待冬季下雪时给羊群备用。孟的母亲在稍远些的草场,我犹记得她年轻时梳着过臂的两条又黑又粗的大辫子,十分健康的样子。孟的名字蒙古语意为“雪山之巅”,倒颇符合他的个性。我们在草丛中穿行着,这一簇低矮的荆棘是马刺;那一丛直直挺立的叫扫帚草,牧区人家常用它扎成扫帚用;前面几与人高的是芦苇,在夕阳斜照下,一朵朵火把似高擎着的芦花已被秋风和冬阳制成了最天然的干花,毛茸茸的,金灿灿的,异常美丽。孟讲起小时候我怎样骑着“白明星”(那是家里最英俊、最骠悍的一匹马)在帐房四周赶羊,令我自己都感到惊讶;看来,我离这段生活确是有些遥远了。孟还讲起在雪山中打猎,在面对一头野牛扣动板机时的心跳,讲起连夜翻越大雪山时,以篝火的余烬铺上沙子自制的温床。蒙古人的生存环境是严酷的,正是在这样严酷的自然环境下,他们炼就了一身生存的本领,也炼就了一副剽悍的身躯和不羁的个性……

在马海的几天里,我们每天都要到草原上,冰湖旁走一走,去眺望远处的蓝天和群山,在这里,所有的忧虑和烦恼似乎都已远离了,生活回归到最原始的状态。尽管我知道,我将很快走出这里,重新面对我不愿面对的一切,每个人都无所选择,不可逃避的一切。

离开马海时已是夜幕低垂,一颗流星缓缓地掠过天穹,不知道会落向何方,在我的心中唱响了一首歌,点燃了一个小小的愿望;如果有来世,我希望仍能够生活在草原,永远不离不弃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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